衝鋒號角響起
民國四十二年,我二十多歲,在陸軍步兵單位當一名步兵排長,部隊駐紮金門,一日奉命突擊福建沿海的東山島,有幸參加了戰鬥行列。我營擔任登陸掩護部隊,首先登岸,踏上陸地,立即占領岸邊高地,大軍隨後順利登陸,快速攻擊,次日中午已達突擊目的,乃轉進登艦回航。
此刻敵後援軍已到,緊追我撤退大軍,我營復受命掩護大軍撤退,阻止敵軍追擊,於是布陣迎戰追兵。大軍雖然安全撤退,不過我營處於敵我接戰狀態,戰況激烈,最後如何脫離戰場?成為問題。
營長深知,攻擊才有安全,於是營以兩個步兵連對當前追兵占領的高地行正面攻擊,第一線四個步兵排,我排其中之一。依兵力足以奪取當面高地,怎奈敵火猛烈,阻礙攻擊前進,我軍利用地形,邊戰邊進,逐步接近,敵無防禦工事,不得不退守稜線之後,形成兩軍憑稜線對峙。刺刀早已裝上槍桿,雙方都不敢抬頭。敵兵不時爬上稜線用衝鋒槍對我盲目掃射,又急速隱沒,我身旁傳令兵黃阿賞不幸中彈陣亡,為國犧牲,至今傷痛不已。
兩軍短兵相接,只有稜線之隔,手榴彈投來投去,我們則滾來滾去,左落右滾,右落左滾,還要俟機投彈還擊,我的四枚手榴彈投去三枚,保留一枚,待敵接近同歸於盡。我們除了投彈躲彈,還要防敵掃射的槍彈,更要注意敵可能越過稜線向我出擊。當此時刻,九死一生,沒有人顧慮生死問題,只有一腔熱血,一心報國。
戰況膠著,攻擊不容頓挫,我軍的安全在此一舉,營長毅然決定衝鋒,急昂的衝鋒號角果然響起,那聲音使敵戰慄。號音就是命令,是要我們冒死與敵搏鬥的命令,是要我們不惜為國犧牲的命令。不容遲疑,我帶頭大喊「衝啊!」一時殺聲震天,戰士們個個奮勇向前,不料敵衝鋒槍又來掃射,眾士兵急忙臥倒,幾名中彈,衝鋒頓挫,而衝鋒號角仍在急急催促,但人人喊殺,行動觀望;營長見情,不能硬向敵人槍口衝鋒,於是立即派遣少數步兵迂迴山後,攻敵側背,敵終於倉卒潰逃。我們衝上稜線,只見敵兵遠逸,這時阻止敵追兵任務完全奏效。大軍全都撤至海灘,直到傍晚,我營相機撤回,在艦砲掩護下,登艦回航。
我連四位排長,張福禎死亡,姚學平、呂德重傷,剩我一人回營,士兵傷亡十餘人,令人痛惜。不過,死於戰場,忠魂長存,永昭史冊。苟全性命,一無貢獻,只有空白嘆息。衝鋒號音,彷彿仍在空中迴盪,我對那些昔日戰友,為國捐軀,無限追念,仰望長天,向空禮敬。
【作者速寫】劉克慶,三軍大學正規班六十年班畢業,民國六十四年陸戰隊中校退伍,著有《呆人痴語》等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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